【短篇小说】毁灭,重生

朱小弟。

你目送着木精狼离开，满意地闭上了眼。

　　你是这个狼群的萨满，是这个狼族部落的精神领袖。
　　你年事已高。你的爪与牙早已不像从前那般锋利；你的嗓音沙哑，不能高声嚎叫；你身体羸弱，无力快速奔跑，追逐猎物。但你的同伴尊重你。
　　他们尊重你神秘的力量。你不依靠蛮力战斗，因为你掌握着其他狼难以想象的技能——魔法。当你握起法杖，低声吟唱咒语时，黑暗的诅咒便会刺穿敌方的身体，在魔法的引导下，受害者鲜红的血液向你飞来，然后你要做的，就是尽情汲取这生命力。
　　他们更尊重你丰富的经验。作为部落中最年长的狼，你记住了这片土地的一切。你知道哪里有水；知道哪里气温合适；知道哪里的青草生长茂盛，可以等待猎物的到来。当食物即将耗尽时，你会带领狼群迁徙，走到下一片可以令狼群继续生存下去的土地。
　　当部落与部落间产生矛盾，将要引发战争时，第一个挺身而出的一定是你。你用高超的外交技巧，为你所在的狼群筑起第一道防线。当其他狼还在用暴力争夺领地的时候，你已经懂得如何依靠理性取得和平，尽可能避免流血冲突。
　　每当狼群狩猎成功，吃饱喝足之后，你忠诚的同伴们会围坐在你的身边，听你讲述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；每当有新生命降临，你会虔诚地送上祝福，并将寄托着祝福的名字作为礼物，赐予给新生的狼幼崽；每当有狼生病或受伤，你就四处采集草药；每当有狼伤心难过，你会仔细聆听他们的抱怨，替他们排忧解难……
　　你富有智慧，善于交流，但你更喜欢沉默。尽管空闲的时光千金难求，但你仍会抓住这宝贵的一寸光阴，走到一个能够独处的地方，或是听风声，或是听雨声，或是聆听过往的灵魂讲述生前的经历。
　　偶尔，你会思考，是时候该找几位合适的继承者了。
　　你不可或缺，因为你学习了太多实用的知识。你无法想象，没有你，这个狼群会如何应对各种各样的难题。
　　如果不出意外，此时你应该开始传授知识了。
　　但世事无常。
　　……

　　小马的到来，在一开始并没有引起狼的注意。小马看起来好像和别的食草动物一样，都是狼的盘中餐。
但是，小马国在飞速发展。
　　陆马、飞马和独角兽的统治者一同来到这里，插上了自己的国旗，并将这片土地命名为“艾奎斯陲亚”。而此时的狼族，不过是一个个分散的部落和氏族。
　　小马们分工明确，各司其职。陆马从事农业，解决温饱；飞马操控云朵，保证风调雨顺；独角兽升降日月，实现昼夜循环。当小马已经开始改变自然的时候，狼还只是被动地适应自然。
　　小马的数量不断上升，需要不停生产粮食，建造房屋。于是，大片的草原被开垦成农田，森林一片片倒下，最终变成村庄、城镇。狼只会挖洞，或住在现成的洞里。
　　你想不明白，不吃肉的小马为何要饲养那么多动物，但小马就是这么善良。小马们用火焰和魔法驱赶狼群，用栅栏保护动物，让狼完全无法捕食它们。这些动物会被定期喂食和清洗，受到最好的照顾，但狼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。
　　睡梦中，你一次又一次地梦到这样的情形：小马的领地在不停扩张，狼的生存空间在不断缩小。饥饿的狼由于袭击了小马的村庄，被小马驱逐到无边无际的永恒自由森林中。最终，狼面对的威胁不再是小马，而是那些连你也不曾见过的恐怖生物……
　　这算是预言吗？这就是狼族的未来吗？你也不清楚。
　　但这个世界已不同于往日，如果一成不变、固步自封，那模糊的预言就是狼的未来，你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。
　　你需要进一步了解小马，你仍需学习。
　　……

　　狼是忠诚的，永远不会背叛，即使死亡，灵魂也会继续追随狼群，久久不能散去。
　　作为萨满，你的职责之一是为逝者举行葬礼，并安抚其不安的灵魂，让逝者安息。
　　这一天，一位同伴的死亡令你悲痛不已，但死后的他再也没有听到安魂的咒语。从此，这个可怜的灵魂就变成了你的另一双眼睛。你将自己的意志完全投射到他的灵魂上，操控他飘向小马居住的地方，以窥视小马的秘密。你的同伴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，他们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总是在打瞌睡。
　　了解的越多，你对未来的恐惧就越深。小马不是只知道低头吃草的愚蠢生物，恰恰相反，小马的魔法与科学知识已经远超于原始的狼族部落，而且差距还会继续拉大。更可怕的是，陆马、飞马和独角兽的联盟牢不可破，力量、速度与法术的结合让小马国坚不可摧。现在，小马不是威胁，但如果任由小马发展，你的子孙后代终将面临末日。
　　狼群的生活依旧，而你无法放松，一刻不停地学习小马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魔法技艺。你一而再，再而三地警告同伴们要提高警惕，但他们对你的警告不屑一顾，说你老了，糊涂了，开始害怕吃素的**了！
　　“或许是吧……”你这样想。伴随着阵阵马蹄声，金黄的树叶整齐划一地落下来——这些树本不该依赖小马的。比起什么“小马威胁论”，或许当务之急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冬天。
　　被小马保护起来的动物越来越多，狼必须加紧捕猎。小马在努力收获粮食牧草，并为自己和动物们做好保暖工作。谁都在积极为过冬做准备，但没有一位小马能预见即将到来的危机。
　　……

　　“小马养的鸡，好吃。下次一起去。”夜里，部落中最强壮的狼从小马村庄回来，到处炫耀他的战利品——一只被咬得惨不忍睹的鸡。
　　狼纷纷围上去，想分得一口肉，但他叼起鸡不让同伴们吃。他走到你的面前，把鸡放下。
　　“小马可怕？”他的语气像是在嘲讽你。
　　“是的。我们尚不完全了解外来者……”
　　“懦夫！像小马一样！”从来没有一只狼以这样的语气批评你。
　　“小马，不吃肉，却护着猎物，无耻！明晚，带你们吃肉，干掉他们！”
　　他的话得到了强烈的反响。除了你，所有狼嚎叫着，表示愿意跟从。
　　你表面了自己的观点：“我们不能急于求成。我的提议是，我去和其他部落的萨满进行交涉，尽快达成共识，组建大部落，共同对抗小马。同时，我会继续监视小马，发现小马的弱点。”
　　“监视？是打瞌睡么？”
　　狼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。
　　理智无法压制饥饿感。无能的领袖注定会被消灭和取代。
　　你被迫妥协：“我承认，你在战斗方面比我更有造诣。”
　　“哈！同意了！明晚你也去。”
　　所有狼欢呼雀跃，兴奋地讨论着战术，一直到黎明到来。
　　……

　　这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屠杀，而造成这次悲剧的罪魁祸首，是你。
　　长时间的观察，使你对这个村庄的一切了如指掌。你知道哪些小马擅长格斗，哪些小马在研究魔法，所以你带着几只狼优先消灭他们。那匹最强壮的狼带领剩下的所有狼，杀戮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马。得益于你先前对这里的勘察，狼能够有次序的，挨家挨户的杀害他们。
　　这根本不是狩猎，原住民对外来者的愤怒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。呼救声，惨叫声，不绝于耳。
　　惊慌失措的小马四处逃窜，但夜幕之下，小马看不清任何道路，只能任狼宰割。
　　一些小马东躲西藏，但气味和急促的呼吸声注定会将他们置于死地。
　　直到最后一只小马张开翅膀，飞离村庄，狼才开始享用尸体。
　　太阳依旧升起，但村庄再也没有小马的欢声笑语。
　　“你看见了，小马软弱。现在，准备过冬。”
　　你可不这样认为：“虽然我们暂时取得了胜利，但必然有漏网之鱼，一旦侥幸逃走的小马通风报信，我们将面对更强烈的反击。我的提议是，带走所有牲畜和牧草，去远离小马的地方，我知道怎么建立村庄。然后，我去和其他部落的萨满交涉……”
　　“又是这样！我不走！”
　　你看着附近的狼，无奈地摇摇头。他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，只顾吃和睡。
　　你继续潜心研究小马的魔法，而同伴们变得懒散倦怠，毕竟，有了现成的牲畜，谁还会去外出狩猎呢？
　　黎明时分，在太阳升起的那片天空中，出现了很多微小模糊的黑点。不知道这算是智慧还是懦弱，你一看到这些，就试图催促同伴一起撤离，但无济于事，你只好独自离开。
　　飞马排着整齐的方阵，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涌来。风鼓动着他们的披风，让飞马显得精神抖擞，长矛在朝阳的照射下发出夺目的寒光。他们不是平民，他们是纪律严明、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。他们回来复仇了！
　　狼群倾巢而出，但面对极速推进的矛墙，狼毫无招架之力。即便狼有机会靠近飞马，尖牙利爪也划不开飞马的铁甲。飞马无情地用矛刺穿狼的身体，就像之前狼无情地撕咬小马一样。狼终于见识到了小马的威力，开始产生畏惧，选择逃跑。只有一部分狼继续顽强抵抗，他们的牺牲为逃跑者争取了时间。
　　飞马紧追不舍，不放过任何一只逃跑的狼——把狼赶出家园还不够，邪恶的天敌必须被赶尽杀绝。
　　最后，仅有一只狼活着跑入了树林。他暂时安全了，对于飞马来说，在密林中高速飞行无异于自杀。
　　他一直跑，一直跑，不顾自己的身体被树枝划出了多少伤口。
　　“过来，孩子。”你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　　“我后悔没有听从您。”他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出来。
　　你安慰道：“过去不可改变，但未来仍有希望。”说完，你开始呼唤，一只木精狼来到了你的身边。
　　“不必惊讶，它曾帮助我探索小马崛起的秘密。现在，它获得了永生。”
　　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现象，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精狼。木精狼也凝视着他，但空洞的双眼透不出一丝情感。
　　“你愿意为了重生而毁灭自我吗？你愿意为了部落的尊严而承受永恒的痛苦吗？”
　　“我别无选择。我愿意。”
　　你握起法杖，低声吟唱咒语，他的喉咙瞬间被撕裂开一个大口，血液如喷泉般飞溅而出。他呻吟着，使劲捂住伤口，但脆弱的肉体无法阻止灵魂脱离。
　　你继续吟唱同样的咒语，黑暗的诅咒如钉子一般穿过他的灵魂，将其牢牢钉在一堆枯枝败叶中。他的灵魂在痛苦地嚎叫，然后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。
　　过了许久，这堆枯枝败叶渐渐开始运动起来，不断拼接组合……
　　“那么，你们愿意吗？”
　　……

顶一波，楼楼加油

　　你曾经忠诚的同伴们又一次围坐在你的身边，你也像从前一样，对它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。你教导它们如何用悬浮术控制树枝，修复身躯，如何将死尸为体内的魔法，如何分离出多余的魔法召唤新的同类……你又一次讲述着曾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，歌颂祖先百折不挠的精神。
　　它们仍然认真聆听，只是，身体再也没有温度。
　　“去吧，去那个你们曾经畏惧着的森林里，那才是你们的天堂。”
　　木精狼纹丝不动，舍不得离开。
　　“快走！”你尽力提高音量。
　　木精狼一个接一个地起身离去，时不时回头望向你。
　　你目送着木精狼离开，满意地闭上了眼。
　　时间有强大的力量，能够抹杀一切。千百年之后，它们会忘记自己的姓名，忘记自己的文化，甚至忘记自己的部落曾经有多么辉煌。但没关系，这些亡灵永远不会被打败。只要木精狼的意志足够强大，哪怕被粉碎无数次，身躯也会重组，继续战斗。
　　“他在那！”一只飞马发现了你。
　　你没有反抗，默默接受自己的命运。
　　飞马胜利的欢呼，是你听到的最后的声音。邪恶而又野蛮的狼倒下了，善良而又正义的小马为大自然增添了一份和谐与安宁。

通行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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